肥肠居士

几十亿年前,地球第一个可以自我复制的RNA链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不起眼的太阳系的不起眼的第四个行星上。这根弱小但稳定的RNA链,是由碳氢氧氮四种奇妙的原子在过去的几十亿年不断碰撞产生的。它战战兢兢,利用周遭的相对稳定的有机物,复制了它自己。

它的出现直到现在为止都很难给出一个合理的必然的解释,似乎是一次在非平衡态统计力学里小稳态产生的概率极低的随机事件。这个在熵增趋势下形成的熵减小稳态却随着自我复制这一特性的产生一发不可收拾。那个弱小的RNA链,在荒芜中挣扎,不断对抗着这日渐崩坏的时空。

自我复制的特性在与自然几十亿年的磨合中变得熠熠生辉。它成为了整合信息的高手:将信息存放在更加稳定的DNA中,自己负责管理蛋白质的产生和DNA的复制表达。似乎不可避免地,产生效率更高的区块功能区块化:细胞内的细胞器,多细胞个体细胞和器官的分工,种群中的个体的分工和信息交互。

它城府极深,却又好奇如孩童。它深谙这这狭小地球上所有有利于自我复制和保持的条件,又不断地突破极限。它用光和温度受体感受四季变化,用精妙无比的转录因子调控信号的转化,用结构奇妙的磷脂双分子保护自己。它从未死去。直到如今。它是我。它也是你。它是地球上所有的活物。在这地球上,也似乎只有它,从古至今,它创造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敌人。它与它自己的竞争,用一种近乎神性的方式不断优化它自己。

它偏安一隅,也是由于太过于适应地球的环境,似乎也并未离开过这颗蓝色的星球。岁月更迭,它早已复杂的不成样子,庞大的它,移山填海。它亲手创造了属于“我们”的世界,这里的故事那么精彩,单是种群内部的爱恨情仇就已经足以让我们耗尽一生。受精,出生,被哺育,被溺爱,叛逆,成年,工作,结婚生子,赡养老人,照顾小孩,蹉跎百年,归于泥土。

它是如此孤独。直到六十年前它的一部分才认识到它的存在,学术的发展使得大家认识了它精彩又荒芜的把戏。这一部分个体从某种意义上超脱于近乎游戏的生死循环。

它还是如此孤独。即便有一天,它终于认识了辽阔的宇宙,心向远方的它终于踏上了走向宇宙深处的旅程。这一个个闭合的低熵个体,穿上宇航服,走在了它从未触及的远方的表面,它兴奋地沸腾了。

它仍然是如此孤独。这样的孤独深藏于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

有谁能明白它在想什么呢?

当我隐居山林中,它的脉搏和呼吸是如此深沉;当我回到城市中,它的亘古又新鲜的力量使我窒息。

它作为我自己,我的母亲,我的敌人存在的时候,我该如何面对它?如果它发现作为它的一部分的我是如此犬儒主义,它会因此呵斥我吗?当我放弃我过去渴望得到学位时,它会为我叹息吗?当我就这么死去呢?当我成了一位科学家呢?当我为人类社会奉献了一生呢?当我放弃了所有,梅妻鹤子呢?当我爱上某人呢?它不会给我答案。我就是它庞大身躯里的一个弱小的细胞。它不是耶稣,也不是释迦摩尼,不是我们熟知的任何一个人为创造出来的神。它出生于那个电闪雷鸣的昏暗黎明,跌跌撞撞,大声呼啸,四顾无人。

它陪伴着我,它就是我,它是如此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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